「音樂讓我們得以在喧囂嚷擾的世上，聆聽寂靜，獲得療癒。」
~席夫~
「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是今年甫過71歲的鋼琴家席夫（Schiff András）在琴鍵上的最佳寫照。這幾年因為專注義大利歌劇及語言的緣故，聆聽歌劇或音樂會現場的機緣都在義大利與日本，回想起來，自己已經足足超過8年未踏入台灣任何表演廳，上次赴台北國家音樂廳的時間，正是2016年席夫來台演繹巴哈之際。
巧的是，上個月在「杜林皇家歌劇院」聆賞莫札特《費加洛婚禮》期間，擦身而過也在杜林演出的席夫，於是這一回再度朝聖大師的「高雄衛武營初體驗」，格外令我們興奮期待！
由於先生才華洋溢的高中同窗─博愛醫院精神主任陳彥蓉醫師─12月27日聽畢2024席夫台北場「無菜單解說式音樂會」後，悉心撰寫了詳盡紀實分享，所以我見賢思齊、起而效尤，延伸相同格式，還原席大師衛武營開獎「無菜單」的曲目及講解。並且，除了「大師從容彈奏」和「大師睿智講解」外，我會在文中穿插些許個人的「快思聯想」，讓大師欲傳遞的觀點更加立體清晰；閱讀到這篇紀實的樂友，收穫也益加豐碩。
以下，紀實開始，席大師的風趣幽默，穿梭字裡行間。
👏大師出場、掌聲花灑！
大師微笑行禮，坐至鋼琴前，在全場屏息中，汩汩開展巴哈《平均律》第一冊裡，最為世人所熟知的第一首〈C大調前奏曲與賦格〉。
🎹大師從容彈奏
J.S.Bach, The Well-Tempered Clavier I, Prelude and Fugue No.1 in C Major, BWV 846
🎤大師睿智講解
大家午安，我說英文，所以有翻譯隨行。今天開場我為大家演奏的是巴哈〈C大調前奏曲與賦格〉。巴哈是音樂史上極為重要的作曲家，除了他本身的作品重要外，他也深深影響了後來的「維也納樂派」，從海頓、莫札特、貝多芬，到舒伯特，無一不從巴哈的音樂裡，習得珍貴的創作觀念。而今日我想呈現的，正是以維也納為核心的聲響，這將是一場獻給維也納的音樂會，因為就連我今天所使用的「貝森朵夫鋼琴」（Bösendorfer）也是來自維也納。用維也納的鋼琴彈奏維也納的音樂，不僅原汁原味，也會讓我們保持一顆好奇心、探究心。
尤其是我今天稍晚要彈舒伯特，舒伯特是一位「非常維也納」的音樂家。如今大家都習慣彈「史坦威鋼琴」（Steinway & Sons），所有樂曲都藉由史坦威詮釋。可是，要在史坦威上忠實演繹舒伯特是不可能的！這是我個人的淺見。當今世上人人都在史坦威上彈奏舒伯特，幸好我不必聽！
😃我的快思聯想
鋼琴製作史上，貝森朵夫鋼琴最著名的是加碼88鍵至92鍵和97鍵，替演奏創造更多的聲響可能。而其最重要的代言人之一，是受德奧樂風影響甚深的20世紀義大利鋼琴家布梭尼（Ferruccio Busoni）。有意思的是，這家奧地利鋼琴製造商的所有權已經售予日本山葉，所以如今其實是「日本的貝森朵夫鋼琴」！
🎤大師睿智講解
接下來，我要先彈莫札特的《C小調幻想曲》。我們必須明白，莫札特除了是一位優秀的器樂作曲家之外，他也同時是一位優秀的歌劇作曲家。因此他的器樂作品裡，往往蘊含著不同角色的聲音線條，他的某些器樂曲，也和歌劇作品連結甚深。譬如1785年問世的《C小調幻想曲》，就和1787年問世的《喬凡尼先生》密不可分！不過，聽整齣《喬凡尼先生》（Don Giovanni）需要3小時，聽《C小調幻想曲》只要7分鐘！這就是為何我去瑞士時，勸他們不要一邊聽音樂一邊看手錶的原因！
🎹大師從容彈奏
W.A.Mozart, Fantasy No.4 in C Minor, KV 475
😃我的快思聯想
不只《C小調幻想曲》是歌劇《喬凡尼先生》的前驅，同樣在1785年問世的《D小調第二十號鋼琴協奏曲》也與《喬凡尼先生》關係匪淺！席大師2011年在義大利維辰札「奧林匹克劇場」向義大利建築宗師帕拉底歐致敬的音樂會上（Omaggio a Palladio, Vicenza），就曾把歌劇裡石像人邀請喬凡尼共進晚餐的詭譎主題融入《第二十號鋼琴協奏曲》的裝飾奏當中，可見這兩首鋼琴作品都是歌劇《喬凡尼先生》的預備，以及，《喬凡尼先生》在莫札特歌劇作品裡的地位。
事實上，《喬凡尼先生》本來就是歌劇文類裡極為不易的艱深，古往今來能演唱得宜的歌唱家鳳毛麟角，在此茲分享四位當代演唱《喬凡尼先生》的優越歌者讓樂友收入口袋，這四位歌唱家都是我親耳在義大利所聞，不靠經紀炒作或社群媒體，身材敬業維持，實力真實不虛！
- 義大利男中音Vito Priante，他是莫札特歌劇裡中低音域角色的當代翹楚。
- 義大利女高音Giulia Semenzato，俏皮迷人的Zerlina非她莫屬。
- 美國男高音Ben Bliss，Don Ottavio的美聲，唯有他是繼Luigi Alva後的最優秀。
- 羅馬尼亞女高音Adela Zaharia，Donna Anna需要的憤怒與穩健，她樣樣具備。
🎤大師睿智講解
緊接《C小調幻想曲》後，我再來彈一首莫札特作品編號KV570的《降B大調鋼琴奏鳴曲》，這是莫札特1789年發表的作品，也是他生前「倒數第二首」付梓的鋼琴獨奏作品，兩年後的1791年莫札特就過世了。
剛剛彈奏的《C小調幻想曲》和《喬凡尼先生》有關，《降B大調鋼琴奏鳴曲》則會讓人聯想到另一齣歌劇《女人皆如此》（Così fan tutte）。《喬凡尼先生》色彩沉鬱，《女人皆如此》則開心快樂一些！
🎹大師從容彈奏
W.A.Mozart, Piano Sonata No.17 in B-flat Major, KV 570
Ⅰ Allegro
Ⅱ Adagio
Ⅲ Allegretto
🎤大師睿智講解
莫札特對孩子們而言，總是好簡單，對大人們而言，總是好複雜！他的音樂聽起來既簡單又複雜！小孩們彈莫札特都彈得很好，我小的時候也是，可是後來有50年的時光，我都覺得莫札特好難，接著到了70歲之際，又突然彈得順暢了起來，我想這就是可以活得夠長的好處吧！
😃我的快思聯想
建議大家可以閱讀日本作家中山七里結合古典樂與推理的著作《告別莫札特》，該本書對莫札特音樂特質的書寫，與席夫大師的觀點不謀而合。並且中山七里「以字說樂」的功力，會令喜愛鋼琴音樂的人，讚嘆過癮，直呼喜歡！
🎤大師睿智講解
接著，我要演奏海頓的《降E大調鋼琴奏鳴曲》。海頓在鋼琴領域的成就與能力向來被低估，舉世皆知莫札特，卻往往忘卻海頓的價值。海頓比莫札特年長23歲，他提拔過莫札特，而且活得比莫札特更久，海頓活到1809年才離世。在鋼琴演奏上，海頓的確不像莫札特或貝多芬，海頓不是一名技巧卓越的獨奏家，可是他的作品裡有一種原創的趣味與幽默，希望大家可以體會海頓式的、逸趣橫生的幽默感。
我即將要彈奏的《降E大調鋼琴奏鳴曲》是海頓在倫敦的創作，獻給當時知名的鋼琴家巴托洛齊（Therese Jansen Bartolozzi）。海頓的職涯在倫敦發光發熱，他巧妙的在這首鋼琴奏鳴曲中注入交響樂的企圖及樣貌，全曲共三個樂章，我很榮幸能演奏他的作品。
😃我的快思聯想
雖然，海頓不算是一名技巧卓越的獨奏家，但海頓的鋼琴演奏技術絕對是職業等級。別忘了，海頓年少貧苦時，曾兼職一份無可取代的外快，這項外快，是替閹人歌手法里內利（Farinelli）的老師，就是堪稱韓德爾勁敵的作曲家尼可拉•波波拉（Nicola Porpora）的教學課堂當鋼琴伴奏！從來沒有機會接受正規訓練的海頓在波波拉的課堂藉由旁聽觀察汲取精華，短時間內，就在歌唱技巧、樂理作曲，甚至義大利文各個層面進步神速。自身的堅持加上上天的眷顧，課堂鋼伴海頓彈指之間便成為維也納音樂界炙手可熱的人物！
🎹大師從容彈奏
J.Haydn, Piano Sonata in E-flat Major, Hob. XVI/52
Ⅰ Allegro
Ⅱ Adagio
Ⅲ Finale：Presto
🎤大師睿智講解
能在此演奏海頓的作品給各位聽，我感到無上光榮，海頓用他音樂裡的幽默，講述高質感的笑話，而且他的笑話是屬於平常人聽得懂的詼諧笑語，他的音樂是健康的，不是帶有「精神隱疾」的！此外，海頓的旋律也有別於莫札特，莫札特的旋律總是一邊笑一邊哭，歡樂的同時帶有哀愁。
貝多芬曾在1793-1794年間前往維也納拜師海頓，海頓是一位嚴肅的老師，對當時的貝多芬批評甚甚，因此貝多芬後來宣稱自己「從未從海頓身上習得任何東西！」不過我們都知道這絕對不是真的！事實上，貝多芬音樂裡的「動機發展」以及「變奏手法」皆是來自海頓的創作（席夫邊說邊用鋼琴簡單示範），貝多芬越晚期的寫作，受海頓影響的鑿痕越深。接下來，我就要演奏貝多芬非常晚期的一組作品，編號Op.126的《音樂小品》。這組樂曲創作於1824年，與舉世聞名的《第九號交響曲》同時期，都是完成於他最後一首《絃樂四重奏》之前的作品（席夫此處的《絃樂四重奏》指的是String Quartet No.16 in F major, Op.135）。
《音樂小品》是貝多芬最後一組鋼琴創作，是他向鋼琴告別之作，總長大約20分鐘。
😃我的快思聯想
雖然，海頓在貝多芬從波昂前往維也納求教於他時，因為種種原因，沒有太多心思給予貝多芬足夠的課程內容，讓貝多芬心生不滿。但事實上，1827年春天貝多芬離世前幾週，當貝多芬的朋友送給他一張海頓羅勞出生地水泥茅草屋的畫像時，他由衷感嘆道：「啊！那樣簡陋的小屋子，竟孕育出這樣偉大的音樂家！」可見在專業上，貝多芬依舊敬重海頓的貢獻。
海頓晚年曾引用德國詩人格萊姆（Johann Gleim）的詩句說：「我的一生是一首和諧之歌。」貝多芬與海頓的師生情誼，值得我們永恆咀嚼。
🎹大師從容彈奏
L. van Beethoven, Bagatelles, Op.126
Ⅰ Andante con moto, cantabile e compiacevole
Ⅱ Allegro
Ⅲ Andante, cantabile ed espressivo
Ⅳ Presto
Ⅴ Quasi allegretto
Ⅵ Presto-Andante amabile e con moto
貝多芬彈罷，大師恩賜中場休息20分鐘，讓聽眾們喜出望外使用化妝室，兩天前的台北場可是毫無中場休息，扎實試煉下腹肌耐力，據說膀胱不夠勇健者，憋忍至極〜
👏下半場開始，大師出場，掌聲依舊熱烈！
🎤大師睿智講解
今天音樂會的下半場，我要演奏舒伯特，他是我最愛的作曲家之一。並且今天我不僅要呈現舒伯特作品的普世價值，我更要凸顯舒伯特作為一位維也納作曲家的獨特性。舒伯特的音樂語彙和他講的語言密不可分，舒伯特說的是德語，而且是「維也納式」的德語，這是在詮釋舒伯特音樂時一定要重視的環節。
接下來我要連續彈三首舒伯特的樂曲，兩首比較短，一首很長，請各位在三首樂曲間無須鼓掌。
第一首是《C小調小快板》，這首曲子是舒伯特在貝多芬1827年3月26日過世後幾天創作的樂曲。
第二首是《B小調匈牙利旋律》，據傳這首樂曲是取材自「埃斯特哈奇」（Esterházy）地方的民謠，可是事實上，這曲旋律和匈牙利民謠一點關係都沒有，我是匈牙利人，所以我清楚！不過，當時德奧匈的文化是混為一體的，因此舒伯特將創作寄託匈牙利並不違和。
第三首長的是《G大調鋼琴奏鳴曲》。這首曲子的四個樂章皆非飛快的速度，它們比較接近性格親柔的音樂。舒伯特的創作儘管偶爾展現戲劇化的震盪，但大多數時刻卻是在呈現各種輕柔的表情。《G大調鋼琴奏鳴曲》內也蘊含許多舞曲樂段，所以這首奏鳴曲一方面是「幻想奏鳴曲」，一方面又是「舞曲奏鳴曲」，它讓我們得以在喧囂嚷擾的世上，聆聽寂靜，獲得療癒。
🎹大師連續彈奏
F.Schubert, Allegretto in C Minor, D.915
F.Schubert, Hungarian Melody in B Minor, D.817
F.Schubert, Piano Sonata No.18 in G Major, D.894
Ⅰ Molto moderato e cantabile
Ⅱ Andante
Ⅲ Menuetto：Allegro moderato – Trio
Ⅵ Allegretto
三曲舒伯特彈畢，意猶未盡掌聲安可中，大師加碼三首名曲，分別為
W.A.Mozart, Piano Sonata No.16 in C Major, K.545
J.S.Bach, Italian Concerto in F Major, BWV971, Mov.ⅠAllegro
F.Schubert, Impromptu No.3 in G-flat Major, Op.90, D.899
👏掌聲啪啪啪不停，大師闔上琴蓋，表明此回台灣行，我就彈到這裡。
🌹後記
隔日早晨，在下榻飯店享用「小小樹食」早齋時，竟然巧遇昨日在衛武營演出的鋼琴家席夫！（尖叫！🤩）大師的動作談吐柔和靜定，完全和昨日在舞台上一樣從容溫暖。
先生說：「妳總是有這樣的音樂緣分！」是啊！上個月在義大利杜林錯過席夫的獨奏會，於是有了此回的高雄行，原來上天如此安排，是為了賜予額外驚喜！ 這是我生平第二次來高雄（第一次是坐車路過），高雄對我而言，是極度陌生的城市。然而此番的海港美好，將永誌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