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音樂史上,擁有〝皇帝〞副標題的樂曲除了貝多芬的《第五號降E大調〝皇帝〞鋼琴協奏曲》(Piano Concerto No. 5 in E♭ Major,Op. 73〝Emperor〞)外,就是海頓的《C大調絃樂四重奏〝皇帝〞》(String Quartet No. 62 in C major,Op. 76,No. 3〝Emperor〞)。這首作品是海頓1797年前後完成的一組六首絃樂四重奏當中的第三首,由於第二樂章的主題取材自海頓先前替神聖羅馬帝國末代皇帝法蘭茲二世(Francis II,Holy Roman Emperor,1768-1835)譜寫的《天佑法蘭茲皇帝》(Gott erhalte Franz den Kaiser),故而得〝皇帝〞之副標。

18世紀末,當法蘭茲二世皇帝的皇權受拿破崙威脅之際,從英國返抵維也納的海頓有感英國國歌《天佑女皇》為民眾帶來的向心力,所以也欲藉音樂統合民心、集結士氣,海頓在熟稔政治又熱心藝術的斯威頓男爵(Gottfried van Swieten,1733-1803)斡旋下,與奧地利詩人羅倫茲•哈什卡(Lorenz Leopold Haschka,1749-1827)合作,完成了護主意味濃厚的愛國歌曲《天佑法蘭茲皇帝》,並且在1797年1月12日皇帝29歲生日當天進行首演。自此,這首旋律方正、易哼易唱的曲子搖身一變,成為法蘭茲皇帝不成文的國歌,也是他1804年8月成立「奧地利帝國」(Emperor of Austria,1804-1918)精神之依歸。

儘管隨著光陰荏苒,原本就孱弱的「奧地利帝國」早已灰飛煙滅,然而海頓悅耳的律韻不僅隨著自己的《C大調絃樂四重奏〝皇帝〞》第二樂章永垂不朽,更因為德國國歌的選用傳唱百世。1841年,德國語言學家法勒斯雷本(August Heinrich Hoffmann von Fallersleben,1798-1847)為海頓的音譜填創三段新詞,名為《德意志之歌》(Das Lied der Deutschen)。隨後威瑪共和(Weimar Republic,1918-1933)首位總統弗里德里希•艾伯特(Friedrich Ebert,1871-1925)將之定為「國歌」,即使19至20世紀德國歷經納粹統治和東西德分合,法勒斯雷本原著的三段歌詞亦因政治目標各有取捨,但「德意志之歌」的旋律依舊是民族旗幟,傲立飄揚。

請連續欣賞,《天佑法蘭茲皇帝》、《C大調絃樂四重奏〝皇帝〞》第二樂章,以及今天的德國國歌,聽聽這出自〝海頓爸爸〞的詩篇,是不是雅俗皆宜、堂巷共賞呢?

《上帝保佑法蘭茲皇帝》

《皇帝絃樂四重奏•第二樂章》

今天的《德國國歌》

西元1789年法國大革命後,拿破崙步步借助風雲棋局提升自己的威勢,甚至在第一執政、終身執政等官爵地位無法滿足野心時一舉於1804年12月2日囂張稱帝,欲掌呼風喚雨之狂人實權!在這個過程中,拿破崙對教宗庇護七世輕蔑的態度令人瞠目結舌,他不僅破天荒要教宗從教皇國辛苦翻越阿爾卑斯山到巴黎聖母院替他加冕,還在典禮當下直接奪走庇護七世手中象徵榮耀的王冠戴到自己以及妻子約瑟芬頭上,目中無人的行徑壓倒四座,也為他半世紀的汗馬人生增添一筆驚世傳奇。法國畫家賈克-路易•大衛(Jacques-Louis David,1748-1825)的畫作「拿破崙的加冕」(Le Sacre de Napoléon)紀錄了這史流裡的一朝一夕,更見證了這算計下的利慾薰心。

不過,拿破崙的功過一向難定,政治上如此,藝術上亦然,綜觀文學、繪畫、音樂…等諸多作品,與拿破崙相關之最著名者非貝多芬《降E大調第三號交響曲〝英雄〞》(Symphony No. 3 in E♭ major,Op. 55〝Eroica〞)莫屬。貝多芬1803年左右開始行筆這部如史詩般宏偉的樂曲時,對時任執政的拿破崙推崇備至,認為拿破崙延續了法國大革命反君主專制的精神,替民主自由的道路努力鋪設坦途,正因如此,在第三號交響曲的首頁,貝多芬以乾淨流利的筆觸題寫拿破崙的姓氏〝波拿巴〞(Buonaparte),明顯有意將此闕朗闊獻給帶領人類啟蒙意志的先鋒。

諷刺的是,就在貝多芬收稿前夕,他的學生兼秘書斐迪南德•里斯(Ferdinand Ries,1784-1838)告訴貝多芬拿破崙稱帝的消息,震怒的作曲家於是噴火叫囂道:「所以他不過是一介匹夫!此刻,他也想要踩踏人權,放縱野心;他想讓自己凌駕所有人,變成一個暴君!」緊接著,貝多芬失控抓取第三號交響曲的標題頁,撕個粉碎!所以,我們今天能夠在「維也納音樂之友協會」(Gesellschaft der Musikfreunde in Wien)瞻仰到的貝多芬手稿,其實是後來重新謄寫的,而這首交響曲1806年出版時按照貝多芬的意思,定位為「英雄交響曲…為敬賀一位記憶中的偉人而寫」(Sinfonia Eroica…composta per festeggiare il sovvenire di un grande Uomo)。

爬梳迂迴的歷史軼聞後,請各位欣賞用功謙和、行樂流暢的愛沙尼亞裔指揮家帕沃‧賈維(Paavo Järvi,1962-)帶領「德意志不來梅室內愛樂樂團」(The Deutsche Kammerphilharmonie Bremen,簡稱DKB)2009年9月9-12日於波昂貝多芬音樂廳「貝多芬計畫」系列音樂會之現場錄影,大家熟悉旋律的第四樂章從34分27秒開始:


承續上述,貝多芬最初對拿破崙的期許為真,想將《第三號交響曲》題獻給拿破崙亦不假。
可是如果就此論斷《第三號交響曲》舉世聞名的旋律是為拿破崙而寫,那其中的幽微恐怕就有待商榷。事實上,若探究這首交響樂的核心主軸,可以追溯到貝多芬1801年(甚至更早)譜寫的《對舞舞曲》當中的第七首曲子(12 Contredanses for Orchestra,WoO 14/7),貝多芬對這段旋律及降E大調的調性情有獨鍾,因此隨後就在他一生唯一的一齣芭蕾舞配樂《普羅米修斯的生民》(The Creatures of Prometheus,Op.43)裡將這段音樂搬上舞台;但,如此還不滿足,1802年,貝多芬寫《降E大調給鋼琴的變奏與賦格時》(Variations and Fugue for Piano in E♭ major,Op. 35)又在琴鍵飛揚間痛快演繹了一回該段旋律,而隨著1805年4月《第三號交響曲〝英雄〞》的問世,這闕《降E大調給鋼琴的變奏與賦格時》也獨得《英雄變奏曲》(Eroica Variations)的封號!接著,先請大家隨著指定秒數側耳傾聽,下方的每段音樂是不是一步步溯源貝多芬靈感的源頭呢?

《對舞舞曲》4分28秒

《普羅米修斯•芭蕾音樂》29分20秒

《英雄變奏曲》22分18秒

聽完片段後,也請記得全曲聆賞,貝多芬的音樂裡總是蘊含無盡的魅力與生命力,鼓舞著芸芸眾生的心靈!

西班牙南方的賽維里亞是個風情萬千的城市,也是對歌劇藝術有著深厚貢獻的地方,在它繁複的文化底蘊下孕育了莫札特的《費加洛婚禮》、《唐喬望尼》、羅西尼的《賽維里亞的里髮師》,以及比才的《卡門》…等愛樂人耳熟能詳的名作,擁有單憑經典便可傲視歷史的榮華。不過,大家可能相對陌生的是,貝多芬生命中的唯一歌劇《費岱里奧》(Fidelio)其實也是設景在這黃金塔城的方圓之內。

法國大革命前,位於巴黎市中心的巴士底監獄是經常關押政治犯的思想牢籠,更是被當時的啟蒙思潮視為維護專制皇權的堡壘,於是,1789年7月14日民眾攻陷巴士底獄的事件,無異等同救援遭受政治迫害人士的勇舉,是追求「自由、平等、博愛」革命精神的具體實踐。(姑且不論後來歷史學家們對於巴士底監獄是否真的囚禁一堆政治犯另有它解!)正因如此,巴士底獄事件後圍繞〝救援主題〞的藝術創作繁茂如雨後春筍,不僅繪畫、文學等領域隨處可見翻轉權勢的鑿痕,就連歌劇舞台上也飄揚迴盪民主的謳歌,即使作品之時空地點偶有更動,觀賞者依舊可由劇情軸線溯源回巴士底獄事件的原型,貝多芬1805年根據法國作家尚-尼可拉•布伊(Jean-Nicolas Bouilly,1763-1842)的劇作《里奧諾拉,或婚姻之愛》(Léonore,ou l’Amour conjugal)所譜的歌劇《費岱里奧》就是一例。

貝多芬和他的德語唱詞劇作家約瑟夫•松萊特納(Joseph Sonnleithner,1766-1835)最初寫成這部歌劇時,一方面尊重布伊原著,一方面基於貝多芬自身的偏好,將它命名為《里奧諾拉,或婚姻之愛的勝利》(Leonore,oder Der Triumph der ehelichen Liebe),因為這則故事所講述的,正是身為人妻的里奧諾拉,為了營救抵抗暴政而被邪惡典獄長畢薩羅囚禁在賽維里亞國家監獄的丈夫弗洛雷斯坦,鼓起勇氣女扮男裝,化名〝費岱里奧〞,深入險地當監獄看守羅科的助手,最終在千鈞一髮之際從畢薩羅刀下奪回丈夫性命的故事。這樣的情節不僅具備時代力量,也與貝多芬信奉的普世真理不謀而合。所以,在此之前從未產出歌劇,連席卡內德(Emanuel Schikaneder,莫札特歌劇《魔笛》的催生者兼填詞人)的邀稿都拒絕的貝多芬,才會破天荒為《里奧諾拉》跨刀。

不過,這部歌劇命運多舛,演出前和維也納河畔劇院(Theater an der Wien)為了改名《費岱里奧》及修改唱段一事鬧得僵持尷尬不說,預計1805年11月20號首演日的前一週-1805年11月13號-拿破崙第一次佔領維也納,包括貝多芬贊助者在內的權貴們紛紛逃出城,弄得首演當天賞劇觀眾竟大多是奉拿破崙之命前來的法國士兵,再度勾起貝多芬對拿破崙的心理怨仇!可是持平而論,《費岱里奧》的確是一部艱澀難唱的歌劇,就算拿破崙不湊熱鬧攪局,貝多芬最初完稿時無論整體長度、換幕剪裁、詠嘆旋律…等皆有不少需要強化的空間,《費岱里奧》前前後後要歷經三位填詞人外加十寒暑磨刀,方能於1814年5月23日科納托爾劇院(Theater am Kärntnertor)重新亮相時,成為歌劇傳奇裡閃亮的浴火鳳凰!而該刻,拿破崙早已是強弩之末,徒留在厄爾巴島(Elba)憾度餘生。

請欣賞,貝多芬筆下的自由之聲,《費岱里奧》裡男主角弗洛雷斯坦第二幕開始時,在黑暗監獄裡唱的<神啊!這裡如此陰暗!>(Gott!Welch Dunkel hier!),弗洛雷斯坦雖身處冤獄,卻篤定的堅持著內心的光明,如同貝多芬對生命的不公依舊滿懷希望一般!請聽,德國男高音喬納斯•考夫曼(Jonas Kaufmann,1969-)的詮釋,弗洛雷斯坦是考夫曼的招牌角色之一,如今,在世界各大歌劇院還可以觀賞到考夫曼的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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