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一定是因為他的戒指有魔力!
氣溫暖和的五月,拿坡里市中心的「藍綠松石憐憫教會」裡裡外外水洩不通,滿溢的人潮幾乎快把空間有限的禮拜堂擠爆,情緒之高昂遠勝參加復活節慶典!人們或高談闊論,或竊竊私語,交頭接耳的話題全都圍繞即將登台彈琴的14歲少年。這位少年不是別人,他是薩爾茲堡小提琴家里奧波德的兒子──4歲作曲、6歲訪問維也納,在哈布斯堡王朝瑪麗亞・特蕾莎女皇面前獻藝的神童沃夫岡・阿瑪迪斯・莫札特。
半年前,已經帶孩子炫耀過無數歐洲宮廷的里奧波德眼光看向義大利,這座靴形半島是音樂起源地,器樂歌樂百花齊鳴,尤其專精結合多元藝術的歌劇類型。對野心勃勃的里奧波德而言,他不僅渴望巡迴南方,更必須造訪拿坡里,替11歲就嶄露歌劇創作天賦的兒子尋覓問鼎聖卡洛歌劇院的契機。富麗堂皇的聖卡洛歌劇院是當時統御南義的西班牙波旁王朝最得意的建設之一,6層樓一百多間包廂的奢靡、一千多個座席的寬廣、皇家專屬王座的氣派…… 儼然宣示政權的燦爛輝煌,為海港鬧市樹立絕代風華。
說也神奇,教堂內擾攘的喧嘩在沃夫岡現身的時刻瞬間靜默,大家眼睛緊盯著他行禮如儀的白淨臉龐,屏氣凝神等待他在琴鍵上敲出第一顆音。其實,今日與會的眾人多少聽說過沃夫岡的天才事蹟,他憑琴藝贏得特蕾莎女皇的抱抱親親、折服大不列顛謹慎挑剔的宮廷、感動法國皇后邀他共享美食,甚至南下拿坡里前,還在教皇國展現細膩耳力,破解聲線繁複的〈求主垂憐經〉,驚異嚴肅保守的羅馬教廷!正因如此,這場獨奏會才會破天荒衣冠輻湊,滿室盡是達官顯貴的狐疑好奇。
季節交替的惱人濕氣隨著沃夫岡的優雅抬手無蹤無影,他時而晶瑩、時而絢麗、時而沉鬱、時而澎湃的演繹,讓明明在聲響設計上缺乏強弱變化的大鍵琴歌詠情感豐沛的旋律。琴鍵上游刃有餘的俐落十指、眉宇間歡快享受的陶醉表情,那樣若無其事、輕而易舉的完美令聽眾張口結舌、難以置信!拿坡里向來演奏人才濟濟,鍵盤大師多明尼哥・斯卡拉第敏捷靈動的技法是巴哈奉為圭臬的聖經,也是拿坡里自古領銜樂界的證據。但,此刻這名外地少年從容獨到的詮釋他們聞所未聞,想要喜歡,卻又不安;情感上不由自主深受吸引,理智上卻警覺清醒應該抗拒!於是某首樂曲止歇的空檔,大家紛紛蹙起眉頭,惶惶議論剛剛聽見的一切,窸窸窣窣吵雜不已。忽然,有人大喊:「一定是因為他右手小指戴戒指的關係!那戒指有魔法哪!就是那只戒指!就是它!」這聲喊叫彷彿扔給溺水者的浮木,眾人竟毫不猶豫激昂附和起來!
為了安撫瘋狂盲目的起鬨,沃夫岡環顧四周後毅然站起身,高舉右手脫下戒指,再緩緩坐回大鍵琴前,作勢要重新彈奏。鼓譟群眾見狀,剎那靜悄無聲,可是空氣裡凝結的緊張氣氛足以殺人,如果沃夫岡指尖稍有閃失,必會被認定實力造假,在拿坡里王國留下天大笑柄,就算跳進地中海也洗不清!
幸好,初生之犢不畏虎,自幼挺過各種考驗的沃夫岡無懼風浪,淡定泰若音韻流淌,開闔的氣勢、華麗的即興較方才更勝,儘管無法平息所有疑慮,也足夠讓自己琴鍵上的飛簷走壁傳遍拿坡里!
不可思議這起「莫札特戒指事件」屆滿250年的五月,我就站在藍綠松石憐憫教會門口,吹著鹹鹹海風,莞爾南義賢達無可救藥的迷信。由於教會對街有間蔬果齊全的超市,加上它的位置介於下榻公寓和歌劇院之間,所以喜歡在旅途中嚐鮮食材、烹飪自煮的我們暫居拿坡里時幾乎每天行經此地,重溫莫札特南征的步履。
海妖賽蓮成就的嶄新之城
事實上,這座處處販售驅邪辣椒的海港萬事不離鬼怪神祇,它的來由就緣於迷媚的賽蓮傳奇,至今憶及,仍令人膽寒顫慄……。
原來在希臘神話裡,賽蓮是半人半獸的處女海妖,群聚西西里附近的小島(是的,賽蓮不只一位!),日日夜夜用天籟美聲魅惑航行者,誘他們靈魂出竅,或迷失方向,或墜入夢鄉,寤寐間不知不覺朝發出悠揚歌聲的礁岩駛去,最終在海潮推波助瀾下連人帶船葬身浪底,成為命喪異鄉的白骨骷髏,難怪傳說中賽蓮聚居的島嶼就被稱作「白骨島」。法國作曲家徳布西二十世紀初問世的交響三聯畫《暮光之城三景》之第三景〈賽蓮們〉 即以這則神話為想像,試圖模擬海妖的空靈幽鳴。
自古及今,只有兩個人幸運躲過賽蓮歌喉,一位是音樂之神奧菲歐;一位是特洛伊戰爭的英雄尤利西斯。奧菲歐是太陽神阿波羅的兒子,專精里拉琴,他「懷抱金色里拉琴伴唱的歌聲,讓每雙耳朵駐留傾聽……。」別說世人聞之無語,就連賽蓮們都會為奧菲歐的仙樂木然忘歌,奧菲歐的音樂造詣絕非賽蓮所能及!
至於以木馬計留名的尤利西斯是智慧與意志的象徵,對峙特洛伊人時是如此,抵抗賽蓮勾魂時亦然。藝術史諸多描繪尤利西斯海上遇賽蓮的畫作中,我特別欣賞英國畫家瓦特豪斯及德萊普的同名油畫《尤利西斯與賽蓮們》。這兩位畫家擅長女性線條、著墨神話題材,神秘柔媚兼具,生動的故事性更深得我心。
在德萊普畫中,英雄尤利西斯為親聆賽蓮嗓音,命令手下用白蠟頭巾摀封雙耳專注搖槳,自己則捆縛船桅嚴防迷惘。瓦特豪斯忠於希臘史詩,將賽蓮們塑造成人頭鳥身的古怪野禽,她們帶著無法擄獲尤利西斯的挫折近船振翅,困惑的五官反映失落心境,與德萊普作品描摹尤利西斯因為賽蓮歌聲魂不附體的空洞眼神各有風情。而且,德萊普筆下的三尾賽蓮裸身如人魚,神態妖嬌符合當代對這群海上歌姬的想像。
宛若某種心理崇拜效應被引發,尤利西斯成功抵禦海妖美聲後,徒然傾戀稀世英豪的賽蓮剛烈投海,屍首隨浪潮漂至拿坡里灣。因此,當古希臘水手落腳拿坡里灣的梅加里德島,就是觀光勝地「蛋堡」一帶創建港灣城市時,即以Parthenope為名,它的意思近似「處女的視角」。史流滔滔,Parthenope的演變亦浮浮沉沉,先有舊城,後有新城,那新城的名稱Neapolis,無疑等於義大利文轉寫的Napoli。千年前希臘人對拿坡里的起源賦予如此蜿蜒的傳奇,千年後拿坡里人會對一枚戒指心生懷疑也就不足為奇!
咖啡與貝殼的早餐樂想
「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抵達拿坡里的第四個早晨,先生忍不住邊沖咖啡邊提出他暗藏多日的困惑。「為什麼莫札特要在藍綠松石憐憫教會開獨奏會?那間教會的門面實在是……」
「不太體面?有點破舊?有點寒磣?」先生不好意思直說的形容詞,我一口氣幫他講完。
「嗯…… 的確。」攝氏90˚水溫沁出的咖啡香氣,恰恰好搭配南義甜食Sfogliatella「貝殼千層酥」。這狀似扇貝的點心源自拿坡里東南方薩萊諾省的聖塔・羅莎修道院。18世紀的某天,修道院的修女們靈機一動,將廚房本來要捨做廚餘的義大利麵糰製成酥皮,再夾入奶油、糖、果乾、檸檬酒等餡料一同烘烤。結果味道出乎意料可口,廣受教區居民喜愛!品嘗過的人一傳十、十傳百,讓甜點師傅們都想學做這款夢幻好物!最後,拿坡里糕點師平陶羅(Pasquale Pintauro)神通廣大拔得頭籌,1818年取得修道院正宗食譜,稍作改良帶回故鄉。從此Sfogliatella揚名義大利,還發展出各種花式口味。這也是為何今天南義有烘培坊直接取名Pintauro的原因,聰明標榜正統,是生意滾滾的不二法門!
接著,就在溫熱千層酥佐香濃咖啡的早餐時光裡,我悠悠說起藍綠松石憐憫教會的過往曾經……。
「你知道我們現在常常說的『音樂院』Conservatorio,是從具有收容性質的教會『保護孤兒』的舉措延伸而來的嗎?」趁著唇齒間的絕美滋味,我娓娓向先生敘述歐洲音樂學校的開端。
「Conservatorio的原型動詞Conservare蘊含『保留保護』的意味。更具體的說,以教會為名的慈善孤兒院『保護』孤兒,讓他們長大後能夠『自存』於世界最好的方式除了給他們吃飽穿暖外,還要栽培他們擁有一技之長,這一技之長,就是音樂。畢竟教會本有儀典配樂的需求,小朋友可以從詩歌合唱開始打基礎,進而探索演奏及作曲。天賦異稟的人會在這個過程脫穎而出,成為未來孤兒院的儲備教師,或,明星作曲家!拿坡里樂派幾個響叮噹的名字,斯卡拉第、裴高雷西、帕伊謝洛、奇馬羅薩……都是這種慈善孤兒院訓練出來的優秀人才。不過,他們不見得全是孤兒,因為隨著教學體制日漸完善,慈善孤兒院逐年演化為教會音樂學校,對音樂有興趣的學子只要通過測驗,也可來此求學!這樣你應該明白莫札特為何會在藍綠松石演奏了吧!那裡正是音樂學校的所在,不但能邀請有潛力的藝術贊助者,就是那些支持校務營運的仕紳賢達見識奇葩,也恰好示範給師生觀摩啊!更有趣的是,在拿坡里五間同性質的教會音樂學校裡,藍綠松石的制服特別顯眼,其他四間學校的學生穿規矩白袍時,他們穿『藍綠色』!你看!」我不顧指尖沾滿貝殼酥的糖粉,抓起手機滑出義大利文送至先生面前。
「你看,這個Chiesa della Pietà dei Turchini 指的便是『藍綠松石憐憫教會』。Turchini的單數Turchino可以指深藍色,也可以指綠松石的顏色,因而複數Turchini指的就是穿著這種顏色制服的學生們。我沒機會親見那款制服,所以就想像成藍綠色吧!」我起身洗手,順道拭去黏在手機上的甜香。
「原來是這樣啊!難怪妳常說教會是西方音樂的核心。要不要吃昨天買的櫻桃番茄?看起來很好吃!」如櫻桃般漂亮成串的櫻桃番茄(Pomodoro ciliegino)是每次造訪義大利必收五臟廟的水果之一,雖然它常見於各類料理,也常被醃漬研磨成番茄乾或番茄醬行銷海外,但烹煮加工怎比鮮採清甜!那紅綠交織的色澤實在誘我饞涎……。
拿坡里樂派的堅固傳
其實,先生用「破舊寒磣」描述拿坡里不全然不妥。這幾日步行途中,眼目所及的街道凹凸坑疤,巷弄內滿布塗鴉,與米蘭、佛羅倫斯之貴氣南轅北轍,旅人若夜間單行必感害怕。世界名著《紅與黑》的作者斯湯達曾直言:「只要過了(羅馬的)台伯河,就會見識到野蠻奔放的力量!」莫札特父子這趟1770年的拿坡里之行也是有鑑於當時南方道路盜匪猖獗、殺人劫掠,才會從原定的四月延至五月。里奧波德甚至得沿途偽稱宮廷管家,藉之避免無謂的傷害或麻煩。我一直認為,拿坡里是個矛盾的地方,華麗與蒼涼、派頭與骯髒奇異交融,在18世紀西班牙波旁王朝光彩統治底下暗湧的是殖民社會的緊張,否則聖卡洛歌劇院每個包廂為何都要掛置大面鏡子?這一切不都是為了控制與監視嗎?波旁王朝歷代國王是否真心熱愛歌劇無從得知,唯獨可以確定的是,國王三不五時邀請王公大臣聆聽歌劇的漫長過程裡,他能夠輕易透過鏡面反照,看盡所有人的一舉一動,窺伺忠心與異心、老實與面具。然而,儘管波旁王朝蓋劇院的動機立基政治,但就結果論,這項建設的確替拿坡里凝聚一股不容小覷的藝術勢力,因為有它做盤據地,教會音樂學校的佼佼者和南義的青年才俊才有舞台發揮,一代接一代無縫傳承,隨光陰密織出拿坡里音樂家堅固的人脈網絡,自營一條龍的劇場產業,「樂派」之稱於焉生成。
櫻桃番茄替早餐收尾的時刻,我用iPad 搭配Bose 小音箱播放弗雷妮1969 年秋天悠揚聖卡洛歌劇院的清亮歌聲,弗雷妮與男高音帕華洛帝同齡同鄉,兩人還有同奶媽之緣,是摩德納除了法拉利、藍寶堅尼、瑪莎拉蒂…… 等名跑外的傲世驕傲!美聲中的弗雷妮34 歲,正值她嗓音最好時節,技巧純熟、扮相甜美,即使影像古早黑白,那聲音線條裡卻蘊含琉璃絢彩,是我最欣喜的弗雷妮現場之一。
「她在唱莫札特的哪一首?」酸甜番茄汁在口中迸開的瞬間,湊過來一起賞樂的先生隨口提問。
「她不是唱莫札特,這首是莫札特的偶像皮齊尼的名曲Una povera ragazza〈一位可憐的小女孩〉 ,很像莫札特的風格對吧!」
「皮齊尼是誰?」果然,莫札特的名氣蓋過無數前輩……。
「皮齊尼年長莫札特28 歲,是義大利半島的鞋跟──普利亞大區首府巴里──出生的作曲家,算是拿坡里樂派的台柱之一,他1760 年在羅馬發表歡喜歌劇《切齊娜,一位好姑娘》後,名氣飆升,颳起一陣『切齊娜』旋風,舉凡餐廳、酒店、咖啡廳、服裝店……都趕流行,紛紛以『切齊娜』命名,當年莫札特才4 歲呢!這部講述孔奇利亞侯爵與女僕切齊娜的愛情喜劇,由於角色鮮明、音樂豐富大受好評,皮齊尼還因此被延聘至法王路易十六的宮廷任職。我們在莫札特的歌劇《費加洛婚禮》、《唐喬望尼》、《女人皆如此》,甚至《魔笛》裡都可以聽見他汲取皮齊尼樂思的影子,就連不擅喜劇的威爾第都對皮齊尼五體投地,直誇《切齊娜》是音樂史上第一部真正的喜歌劇!可見拿坡里樂派的影響是多麼無遠弗屆!所以早在莫札特拜訪拿坡里前,德奧作曲家就常有來此地取經者,譬如這位哈塞便是其一。」不等先生回應,我點開哈塞的肖像滔滔不絕講下去。
「哈塞為了學習正統義大利歌劇,千里迢迢從漢堡附近的貝格多夫至拿坡里留學,一待就是7 年,謙恭敬謹模仿樂風、磨合人事,不知花多少心力才獲得地域性黏著、凡事只認南方人的拿坡里樂界認同,他功成名就後還曾替急欲拓展義大利市場的莫札特父子寫推薦函!」
「妳真正想說的是,莫札特雖然琴藝卓絕,但里奧波德要兒子直接憑天才空降拿坡里談何容易對吧?」水晶盤裡的最後一顆番茄,俐落的被先生送入口中。
「是啊!想要直接空降拿坡里談何容易……」我喃喃複誦先生話尾的片刻,弗雷妮天籟暫歇,播放清單跳出的下一首曲子,竟恰好是與我思緒同步的〈綠蔭之歌〉。
神童空降,不是每個人都買帳
對廣播發明具有卓著貢獻的范信達是位熱愛古典音樂的科學家,他1906 年耶誕夜在美國麻州以無線通訊設備播送歷史上第一套廣播節目時,將韓德爾悅耳的〈綠蔭之歌〉納入其中,藉留聲機隔空傳遞,成為人類透過廣播聽聞的第一首樂曲。
韓德爾年輕時曾在佛羅倫斯麥第奇家族邀請下遊歷義大利,浸潤藝術養分、磨練創作功夫,也結識諸多來自四方的優秀歌者。1738 年,定居英國的韓德爾在倫敦發表歌劇《薛西斯》,就票房收益而論,這部描述波斯王薛西斯曲折情愛的劇碼絕非成功之作,但波斯王讚嘆清涼樹蔭的開場詠嘆〈綠蔭之歌〉卻意外成為大眾喜愛的名篇,是音樂會和古典電台的常客。
當年首演薛西斯的歌唱家不是別人,他是出生橄欖之城比通托的閹人歌手卡法雷利。卡法雷利天資卓越、毅力過人,唱遍歐陸後又回歸南義,一躍而成聖卡洛歌劇院的招牌明星!根據傳聞,里奧波德帶莫札特炫技拿坡里那年,早已從歌者轉型為劇院經理人的卡法雷利看好莫札特潛能,打算與這位天才少年簽一只合約,試試莫札特作品在拿坡里的接受度。無奈卡法雷利訂立的合約日期不巧和里奧波德先前在米蘭簽的另一紙合約時間衝突,再三協調無法達成共識,迫使里奧波德只得在米蘭和拿坡里兩份合約間作抉擇。里奧波德最終選擇米蘭,並盤算繞過卡法雷利再與聖卡洛歌劇院議定其它合約,可惜過了這村沒了那店,莫札特和聖卡洛這一錯身,就再也沒有第二次緣分……。
里奧波德與卡法雷利磋商未果後,他轉而向皇室求援,輾轉透過各種門路,懇請拿坡里王國的卡羅琳娜皇后定奪此事,給莫札特為聖卡洛歌劇院寫作品的機會。畢竟卡羅琳娜皇后的母親正是多年前親聞過神童琴藝的瑪麗亞・特蕾莎女皇,望子成龍的里奧波德希冀故舊人情能替兒子初初萌芽的事業帶來助益。
沒想到,事與願違,里奧波德此舉不但惡化他與聖卡洛歌劇院的關係,還促使特蕾莎女皇一刀腰斬莫札特的拿坡里之路!
原來啊,卡羅琳娜皇后知悉里奧波德請求的當下,立即徵詢母親意見,未料女皇厭煩的告訴女兒,里奧波德是位「囉嗦難纏的爸爸」12,要卡羅琳娜皇后盡量別親近他!再加上,卡羅琳娜皇后的丈夫──統御拿坡里王國的斐迪南多四世國王──對音樂興趣缺缺,讓莫札特父子在拿坡里看不到前景,只得於1770 年6 月底拍拍鼻灰悻然離去,距離戒指事件僅僅四十幾天而已……。
「就算是神童,空降這種事也不是每個人都買帳吧!很多時候能力之前還要有人際!」先生一語中的的評論,將我倏忽拉回21 世紀。
「是啊!里奧波德是標準的直升機父親,自莫札特6 歲起就急切帶兒子東征西討,從未給小男孩喘息空間,更遑論安定在一地扎根、培養人脈!其實那些年莫札特攻不下的又何止拿坡里呢?他14 到16 歲連續三次的義大利之行儘管接連在米蘭上演令聽眾耳目一新的《蓬都王密特里達特》、《阿爾巴的阿斯卡尼歐》、《路奇歐・西拉》等歌劇,但終究難圓里奧波德渴望父子二人都能在義大利宮廷
或劇院任職的企圖,就連米蘭大公斐迪南・卡爾想僱用他們,也遭到母親特蕾莎女皇斥責反對!莫札特的樂途要到女皇過世,喜歡音樂的約瑟夫二世接班才平順一些,主政者重不重視藝術,的確左右著音樂家們的命運哪!」話聊至此,我們著手收拾杯盤,準備出門造訪規劃中的歌劇景點。
天才不生不滅,他們永恆
短居拿坡里期間我們前前後後朝聖不少作曲家,唯獨莫札特令人牽腸掛肚,他聰明的眼睛時時在我心中閃眨,引領我多次流連藍綠松石憐憫教會,彷彿魔法戒指一直靜靜躺在那兒散發幽光。
臨行海港前一日,依依不捨漫步夕陽堤岸時先生忽然意志昂揚立下豪語:「明天去佛羅倫斯的火車上我一路都要溫習《唐喬望尼》,兩週後我們要在威尼斯欣賞的演出有歌唱家Francesca Dotto、Juan Francisco Gatell…… 一定很精彩,我要全部聽懂才行!義大利似乎較少上演德奧作曲家的歌劇,連華格納都不常見,莫札特卻演得這麼頻繁!」
是啊!莫札特卻演得這麼頻繁!乘著鹹鹹海風的我不禁莞爾,莫札特真的攻不下拿坡里、攻不下義大利嗎?百年春秋的流轉遞嬗,已給了最好的答案。
希臘哲人亞里斯多德曾說:「天才不生、天才不滅,他們永恆。」這句睿智箴言是古往今來對莫札特匆匆一世的最佳註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