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 連純慧 （義大利歌劇）
米蘭大飯店的音樂往事
即使歐遊途中偏好公寓，但遇到富有歷史意義的酒店，我們仍會訂房下榻，威爾第晚年在斯卡拉歌劇院工作時，經常當宿舍安居的「米蘭大飯店」就是這樣的地方。
妻兒離世多年後，專注創作、感情空窗的威爾第開始和女高音斯特列波尼交往，他們1849年搬至布塞托，蓋聖阿格塔莊園為安身之所。原本，米蘭是大師名氣起飛的基地，他與斯卡拉歌劇院的關係理應緊密深遠。未料1845年信用不良的經理人梅雷里在威爾第完全不知情的狀況下擅自出售歌劇《聖女貞德》總譜，讓極重視智慧財產的作曲家大為光火，誓言不再踏入梅雷里撒野的區域！緣此，置產米蘭這件事對各地都有演出邀約的威爾第來說，實在毫無必要！
我向來認定，1871年在埃及亮相的《阿伊達》是威爾第事業曲線的高峰回彈，也是大師決定退休的真正時間點。若非包括出版商黎科第在內的樂界友人積極勸進，日日優游聖阿格塔莊園蒔花弄草的威爾第絕不會重出江湖，在憤甩斯卡拉42年後的73歲產出深沉凝重的《奧泰羅》，79歲又振筆笑中帶淚的《法斯塔夫》，彌補了龍頭劇院和龍頭作曲家擦身半世的缺憾。當時為監督排練，威爾第毅然「定居」距離劇院僅七分鐘路程的米蘭大飯店。1897年斯特列波尼病故後，威爾第更少回布塞托，幾乎以米蘭大飯店為中心生活。我從大飯店5樓往下方道路看，心裡感慨著：「就是這裡啊！」這條就是1901年初大師彌留之際，米蘭人鋪上厚厚稻草避免馬車車輪驚擾休憩的道路，義大利人對威爾第的愛戴，勝過歷史上任何一位君主！
威爾第1901 年1 月27 日在米蘭大飯店盡全生命功課，移靈行列20 萬人主動隨行，指揮家托斯卡尼尼引領眾人高唱歌劇《納布科》裡的〈飛吧！思想！乘著金色的翅膀！〉送大師回天家。直至今天，米蘭大飯店的大廳仍保有畫家波爾蒂尼第二幅威爾第肖像的複製版，大師住過的大型豪華套房、主題餐廳、紀念品…… 等等更是飯店賣點，年年吸引樂迷消費致敬。晚上11點多的米蘭市區是名符其實的不夜城，斯卡拉的歌劇演出剛剛結束，散場的人們正打算開始喝酒聊天、歡聚飽餐！這裡是義大利啊！是歌的國度、愛的國度、歡暢的天堂！向來與夜生活無緣的我們乾巴巴看著各個酒吧裡那麼直率的歡愉，彷彿也理解了人們為何願意犧牲睡眠、徹夜酌飲的原因……。
威爾第國葬儀式當天米蘭人山人海。 
米蘭大飯店一樓大廳擺置波爾蒂尼第二幅威爾第肖像的複製版。
“ Una furtiva lagrima, negli occhi suoi spuntò…” （ 一滴暗藏的眼淚，從她眼裡輕彈而落）結束一天行程懶躺在沙發上的我們靜靜聽著男高音卡羅素演唱《愛情靈藥》名曲〈一滴暗藏的眼淚〉 的渾厚歌聲，古老錄音特有的啵裂底噪絲毫不減損天籟美好。事實上，偶然耳聞一代歌王1902 年米蘭大飯店的錄音前，我從來沒有喜歡過這首曲子，樂音柔順眼皮沉沉，待明早，明早清醒時我一定要去詢問大廳接待櫃台，卡羅素當初聯袂鋼琴家卡托內錄製美聲的房間究竟在哪裡？
飯店錄音、日進斗金
「306號房！」眨著塗抹厚重睫毛膏的褐色雙眸，打扮入時的櫃台接待員毫不猶豫答覆我。「可是現在有客人住，不能參觀！」她語氣堅定的補充道。時不時來詢問同樣問題的客人一定很多吧！儘管卡羅素殤逝逾一世紀，但他無人能及的歌藝宛如昨日傳奇，只要說到百年來優越的男高音，卡羅素必然是第一，就算當今一線的歌唱家，也不會對這個答案有所懷疑。
其實，我本來就沒有打算提出參觀卡羅素當年錄音房間的要求，一來不合情理，那間房仍是飯店營運的一部分，這種要求會造成別人諸多不便；二來缺少了特別搬運至飯店的留聲機，客房搖身變錄音室的況味大概不復存焉，很難符合我在卡羅素自畫漫畫中所看過的有趣。偶爾為了保留想像空間，某些地域百聞何需一見？說不定迴盪腦海的光影樣貌還更貼近實際氛圍。這種隨喜而訪的心境是我舒朗愉悅的旅行哲學，我堅信我該緣見的人事物自有天意安排，只需盡心不用費力，所有收穫都會密織在走過的路程裡。然而話雖如此，至306號房門口瞄一眼應該不為過吧！1902年春天，穿著筆挺西裝、晶亮皮鞋的卡羅素怎樣步入飯店、上至三樓，再神氣昂揚於眾人簇擁下踏進那扇歷史之門，是我無論如何都想替自己的史流回顧重塑的虛擬實境。
米蘭大飯店三樓一景 
與充滿傳奇的306 號房
卡羅素締造歌樂錄音新紀元的時間點，是威爾第離世剛滿一年的米蘭。在大師無遠弗屆的影響力下，歌劇市場繁花盛開，普契尼、弗朗凱第、馬斯康尼……等後起之秀紛紛崛起，企圖在威爾第的宏闊基礎上開闢新風格，將義大利歌劇的老招牌擦拭得更耀眼。同理，歌唱家的更迭也是與歲月並進，和威爾第合作過的巨星們凋零退隱後，年輕新人輩出，他們和威爾第一樣，不見得擁有愛樂家庭、正統學歷，卻憑天資及努力賦予音樂最真摯的心語，來自拿坡里的南方之子卡羅素便是其中最璀璨的明星。（後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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