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費城系列 ]
[ 純慧朗讀 ]
留學生的生活總是苦樂參半、憂喜相間的。一方面為了逐夢勇敢堅強;一方面又因為想家黯然神傷。我赴美的三年先是待過中部大雪紛飛的愛荷華城,後又至東岸文化鼎盛的費城求學。從臺灣到此二地的距離遙遙迢迢,在尚需人工美簽的年代必需轉機三次方能抵達。因此無論是回家或者去學校,單趟的旅程都超過25個鐘頭,可謂跋山涉水、風塵僕僕。其實我是個標準的〝戀〞家子,若非父母的催促及丈夫(當時是男朋友)的威逼大概無法撐持完那樣辛苦的歲月。為了維繫遠距的感情,丈夫經常往返地球的兩端。印象中他總是搭極早的班機從地球一端的愛荷華或費城要飛回地球另一端的家鄉臺灣,動身時朦眛未開的天光與暈灰未褪的夜幕總讓我想起詩性豪爽卻生於悽愴頹散晚唐的詩人杜牧之所描繪的天階夜色,臨別前我常望著丈夫為我辛苦為我忙而逐年滲出的白髮,覺得涼如水寒如冰的確乎是牛郎織女短聚又需分離的傷心。
(筆者按: 晚唐詩人杜牧之有詩〈秋夕〉︰「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牛郎織女心。」)
因為相聚的時光如此珍貴,我們喜歡尋覓靜謐悠閒,既可嘗好食又能說心事的餐廳小憩。丈夫本長於烹飪之道,故能滿足其味蕾之地必是好食材好手藝善而得兼。費城市中心的Walnut Street是條人聲鼎沸、喧囂擾攘的街道,鄰立繽紛花漾的各種服飾品牌以及任君挑選的各類餐廳。略過正餐時段的饕餮珍饈,我們偏愛一家有著比利時名字的Le Pain Quotidien,中文譯作「每日麵包店」的早午餐(brunch)。這家麵包店的創辦人亞蘭•庫曼(Alain Coumont)來自布魯塞爾(Brussels),因為小時候經常看奶奶親手揉麵團烤麵包而對廚事產生濃厚的興趣。長大後原本獨當一面開了餐廳,卻緣於對自家的餐前麵包不滿意而決志歸尋兒時記憶中那柔韌香噴的氣味與口感。我想庫曼先生的奶奶必是位溫柔的廚娘,她專心虔敬按比例配置食材、搓揉麵團,又耐心靜候生麵發酵以及用石窯烘烤的過程一定像通篇迷人的童話故事,啟蒙稚齡童子對細微事物的觀察想像。今天的「每日麵包店」和從事有機種植的農夫們建立長年合作的關係,全程使用對土地友善又具生產履歷的食材以推廣天人合一的慢食概念。並且,店內舒適溫暖的木質桌椅、牆上細緻豔麗的壁織,以及讓來客輕鬆享宴的燈光一律取自綠建材,甚至廚房的洗潔劑配方都經環境方面的評估後才使用。如此體貼入微、對烹食與自然關係完善完整考量的用心總讓丈夫和我感到優雅、放心與自在。
「早餐麵包籃」(Breakfast Basket)是我們每至「每日麵包店」必點的套餐。內容物溢盛豐富,有店內招牌的幾種手作麵包切片、現烤可頌(Croissant)、有機白煮蛋以及鮮果汁搭配茶或咖啡等冷熱飲,份量之大小恰足兩人飽食。麵包籃內的各類切片都討我們歡欣,自製的酵母菌遇上有機的麥種,足時的靜置加之適切的烘烤,當日才出石窯的鮮物捧在手上都還有餘溫殘留。為了要讓客人嘗得到食物的一氣呵成、起承轉合,「每日麵包店」連果醬都以圓胖的玻璃瓶自醞自釀。他們一定計算過自家麵包口感與果醬的契合度,否則不會每種口味都那麼渾成。我最愛他們的綜合堅果醬,雖然因為經過反覆的研磨使我看不見任何堅果粒,其延展在麵包上如綢緞般的一抹卻令人入口難忘、脣齒留香。我們通常會在享用完麵包籃後再加點一份「低脂鮮莓優格」(Low Fat Organic Yogurt With Berries),由於「每日麵包店」所使用製作優格的低脂奶等級甚高,加上各個莓類都是當季採摘,因此上桌即散發一股獨特的清香,而在味蕾滑動的乾淨滋味更是量產的優格所望塵莫及的。丈夫與我總是在這些美食上下來去間嘻鬧談笑,我們嘴裡嘗的是香,眼裡望的是甜,久別重逢的歡快可以讓人忘卻時光挪移後又需分別的苦楚。
丈夫自大學時期起就將烘培咖啡當作興趣,年少即失怙的苦日子並沒能抹煞他對生活中美好事物的欣賞與嚮往,反倒是在孤獨的年月中鍛鍊出對美學的鑑別能力。他喜歡自己買豆子烘豆子,然後培煮出層次分明的咖啡,因此在日常生活中尋找好品質的咖啡館也成為既定的習慣。我在費城寓所的轉角,也就是15街靠近Spruce Street的方位有間小小的咖啡店,店名喚作「靈藥」(Elixir Coffee)。我兀自猜想老闆應該是義大利作曲家董尼才第(Donizetti)的歌劇迷,否則怎會取其名篇「愛情靈藥」(L’Elisir d’Amore)的片段以為店名。加上我在〈吃在費城 首篇〉中曾提過費城是個有著大宗義國移民的城市,是故義大利文化的現身並不使人驚訝。「靈藥咖啡館」的豆子很新鮮,培煮的方式以手沖(Hand Poured)為主,也提供很好的冰滴(Ice Drip)。丈夫常說他不在我身邊時就在這兒喝咖啡,因為這是費城市中心唯一能入他眼的咖啡館。若是我倆同在費城的日子,我們會在午后至「每日麵包店」買一個「綜合莓果塔」(Mixed Berry Tart),再以保溫杯外帶「靈藥咖啡」當作下午時光的奢華享受,費城溶溶暖暖的陽光以及高高遠遠的藍天總讓我相信我們的愛情會如該齣歌劇的結局一樣以喜樂收尾。
(筆者按: 我離開費城後這家咖啡館也搬了家,現在是在市中心的South Sydenham Street上頭。)
孤獨與寂寞能夠成全一個人的自立與成熟,留學的目的雖然是學音樂,然隻身在外的磨練卻間接整理了我的想法與生命。孟子認為人若要完成大命須經苦志、勞骨、餓體、空身之過程。吾非偉人亦非能成鴻鵠之志者,感謝上蒼只給了我前兩樣的試煉而保留了好人好事、好音好樂、好食好物在我命運之流中。其實我的留學史就是丈夫的飛行史,我們近身的手牽手,遠距的心連心堅持過顛簸輾轉的三年,所幸想故鄉思故人時有那麼些好滋味聊以慰藉難耐的心。「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比介甫先生幸運太多的我,有斯人相伴,足矣!有斯物養味,足矣!
(筆者按: 北宋王安石,字介甫。有詩〈泊船瓜州〉:「京口瓜州一水間,鍾山只隔數重山。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
後記:
朗讀功能所使用的配樂是德佛札克(A.Dvorák)的羅曼史(Romance Op.75 No.1),德佛札克是西洋音樂史上率先為美國新大陸譜曲的作曲家(Symphony No.9 〝From the New World〞),置其作品於此,有與我留美生涯相呼應的意味。
這個版本由小提琴家Ivan Zenaty演奏。
他們家的麵包真的很好吃!我永遠忘不了我當時看到那些麵包的感動,那大概是我留學兩年看到的唯一一間麵包店! (心裡OS終於不用自己烤麵包了!)
每次看完妳的文章都會覺得心靈好飽,肚子好餓!
莓果塔…..這個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