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費城系列 ]
韓裔美籍指揮家鄭明勳於2010年接受《表演藝術》雜誌訪問時自述他堅持把做為一個「人」放在做為一位「音樂家」之前,並以此信條一生為音樂服務。在費城求學時期,我有幸遇到幾位在藝術理念上與鄭明勳先生不謀而合的老師,以他們的身教言教傳道授業,奉行他們對音樂的理想,履行他們對音樂的承諾。
Dr.Cynthia Folio即是這樣的老師之一。這位天普大學(Temple University)理論組的教授因自幼隨從軍的父親遷徙世界各地,閱歷豐富,並同時擁有伊士曼音樂院(Eastman School of Music)音樂理論博士以及長笛碩士後演奏文憑等學位,在美國同時以理論家、作曲家以及長笛家等多重身分活躍於東岸的音樂圈,許多修習長笛的學子都接觸過她的作品。我在愛荷華念書時即久仰其名,但從不敢奢想自己的音樂生命能與這號人物有所交會,甚而演變為合作關係。我先前提過,美國東岸是一個臥虎藏龍的地方,雖不至武林相見,拔刀對峙,然若以笛喻劍,則頗有種劍與人共存共亡的意味。是故,除了努力自己的表訂課程之外,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對額外的事情作他想。然而音樂總是眷顧我,經常在我努力到一個階段的時候引領我遇見鼓舞、振動我生命之絃的人事物。
我是在入學兩個月左右結識Dr.Folio的,其實至今我仍不清楚這相見的機緣究竟是出於我的長笛主修老師Mr.Cramer因自身行程不允許其參與該次演出而向Dr. Folio推薦我,亦或Dr.Folio真的是向Mr.Cramer要一位學生輔助該次演出。因為自我接到Dr.Folio的電郵至我踏進排練室的前一秒鐘,我完全不知道那扇門背後等著我的是天普大學教授們組成的新音樂三重奏(Temple Faculty New Music Trio)。這個三重奏的成員除Dr.Folio本人擔任長笛手外,還包括在美國頗富盛名的鋼琴教授Dr.Charles Abramovic,以及活躍於東岸音樂營的大提琴教授Mr.Jeffrey Solow。而我們要排練的曲目則是由作曲家H.E.Cicaca Brokaw Dennis為2010年1月12日海地大地震受難者所寫的《地震‧給受難者的悲歌》,樂曲編制給鋼琴、大提琴以及兩把長笛。現在回想起來,當時的我應該是在強作鎮定的情況下完成排練的,一方面當然是因為與我共處一室的都是有地位的人物;另一方面則是在此之前我並無邊演奏邊與作曲者討論修改作品的經驗。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 Dr.Folio以及作曲家Dennis並不因我是一位學生而以我的看法或意見為忤,反倒是在樂句的抑揚頓挫(Articulation)以及音樂語彙的型塑上給我很大的空間。這個學習經驗在我的音樂旅程中是很重要的,它讓我見識到一個作品的後設性–創造與被創造、演出與被演出–的因果與進程。而也因這次的表演,我得到了往後幫Dr.Folio發表作品以及被指定為Dr.Abramovic的博士生協演鋼琴作品的機會。
在我的印象中,Dr.Folio一直是個孜矻不倦、夙夜匪懈的老師,因此她在音樂所所開設的課程向來都是兼具難度與深度的。不過這並不表示她是一位難纏的學者,相對的,她願意奉獻給學生的時間可能比其他任何一位老師都多。我在費城讀書的那一年Dr.Folio在音研所開設巴爾托克(Bela Bartok)的課程,這門課除了每週指定閱讀的書目量非常大外,必需以學術英文寫作的分析作業即使對美國學生而言也是一大挑戰。有一位從上海音樂院畢業到費城來讀研究所的女同學在學期初的時候被這堂困難的課弄得焦頭爛額,正當考慮退選時Dr.Folio鑒於她的努力對她伸出了援手,除每天給她半小時到一小時問問題外,還在每次繳交作業或口語報告之前替她個別修改英文語法的錯誤,雖然最後Dr.Folio還是基於公平公正的原則給這位同學恰好過關的成績,然該同學卻對Dr.Folio滿懷感激,並認為這堂課對她幫助極大,也奠立了她繼續在美國求學的自信心。
不知這樣的譬喻是否恰當,每每見到Dr.Folio總會讓我聯想中國文學批評始祖劉勰所著《文心雕龍‧知音》中的一段話:「凡操千曲而後曉聲,觀千劍而後識器,故圓照之象,務在博觀。閱喬岳以形培塿,酌滄波以喻畎澮。無私於輕重,不偏於愛憎,然後能平理若衡,照辭如鏡矣。」老師是個博學強記之人,也已經在演奏以及學術的殿堂佔有舉足輕重的地位,然而她的謙和大度,以及「不以言舉人,不以人廢言」的君子之德著實令我敬重。並且我也很榮幸能在明年的音樂會首演她的新作。風行草偃,我願以我在Dr.Folio身上所學「定靜安慮」的精神,堅定平穩的走我的音樂路。
後記:
1.有關 Dr. Cynthia Folio 的長笛作品可在 FluteWorld 取得 。
2. 關於劉勰《文心雕龍‧知音》中的一段話,我個人的詮釋如下: 要演奏過萬千的樂曲才能通曉音樂之道,要鑑閱過無數的刀劍才能明瞭兵器之理,因此要圓融通達事物之本象,務先經過廣博的學習與觀察。閱覽高山之後才知土丘之矮小,歷遍大江之後才知溝渠之涓細。對作品的輕重不徇私,不偏坦,才能在評量作品時如秤般公允,如鏡般明澈。
這個影像紀錄取自Earthquake: Victim’s Lament《地震‧給受難者的悲歌》第二次的排練,台下坐了許多來觀摩的作曲及理論主修的學生,粗心的我沒能留下最後演出此作的影片,只剩此同學用老舊手機所留下的紀錄聊以回憶這難得的經驗。影片裡的人物分別為Dr.Folio,Dr.Abramovic,Mr.Solow和蓄著黑直長髮的我。
我喜歡從學姐這看見文學與音樂與哲思的連結
哇~~佛利歐博士有開巴爾托克課程,好羨慕唷~~真希望我也能有機會可以上類似的課,想當年的論文,現在想來還是覺得太單薄些,如果有機會上到這個課,一定可以充實不少… 🙂